無題二首鳳尾香羅薄幾重。碧文圓頂夜深縫。扇裁月魄羞難掩，車走雷聲語未通。曾是寂寥金燼暗，斷無消息石榴紅。斑騅只繫垂楊岸，何處西南任好風。按本傳：「令狐綯作相，商隱屢啓陳情，綯不之省。」二詩疑爲綯發，因不便明言，而託爲男女之詞，此風騷遺意也。首篇言文人之以筆墨干謁，猶女子之以紉補事人。鳳尾香羅二句，是比體。即「傳」所云「屢啓陳情」也。曰「羞難掩」，是欲強顏見之也。曰「語未通」，是不得與之言也。五言自朝至暮，惟有寂寥。六言自春徂夏，略無消息。結言所以若是者，豈真道之云遠哉，亦莫我肯顧耳。集中有留贈畏之一絕云：「瀟湘浪上有烟景，安得好風吹汝來。」與此結同意。「石榴紅」諸家引樂府「石榴裠」做解，然玩其語意，言時序再更，指榴花覺更直截。重幃深下莫愁堂。臥後清宵細細長。神女生涯原是夢，小姑居處本無郎。風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誰教桂葉香。直道相思了無益，未妨惆悵是清狂。此篇言相思無益，不若且置，而自適其嘯志歌懷之得也。重幃深下，長夜無眠。因思古來所傳，若巫山神女，青溪小姑，固舉世豔羨之人也。然神女本夢中之事，小姑有無郎之謠。自昔已如斯矣，強以求合，庸有濟乎。夫風波不爲菱枝之弱而息，月露豈因桂葉之香而施。此殆有不期然而然者。吾乃今而知相思之了無益也。既知無益，又何必自甘束縛，而失我之清狂之故態耶。昨日昨日紫姑神去也，今朝青鳥使來賒。未容言語還分散，少得團圓足怨嗟。二八月輪蟾影破，十三絃柱雁行斜。平明鐘後更何事，笑倚墻邊一作匡梅樹花。篇中無限顛倒思量，結處一齊掃却，有如天空雲滅，此最得立言之體者。上半言紫姑神去，問卜無從。青鳥不來，音書斷絕。何分散易而團圓之難得乎。下半曰「蟾影破」，憂容輝之漸減也。曰「雁行斜」，悲踪迹之不齊也。一夜之間，百端交集。及至平明，自覺無謂，笑倚墻邊梅樹花。淡語意味却自深長，與老杜「雞蟲得失了無時，注目寒江倚山閣」同一杼軸。汴上送李郢之蘇州人高詩苦滯夷門。萬里梁王有舊園。烟幌自應憐白紵一作苧，月樓誰伴詠黃昏。露桃塗頰依苔井，風柳誇腰住水村。蘇小小墳今在否，紫蘭香徑與招魂。先從汴上說起，言君萬里到此，雖梁園尚在，而授簡無人，何能鬱鬱久居乎。浩然赴蘇，吾知其必有合也。然人高詩苦，知我者希。竊恐白紵詞成，彼中人亦寡和耳。苔井句，言所寓之地。水村句，言所過之鄉。露桃塗頰，風柳誇腰，言蘇州景物之妙也。蘇小小墓，在嘉興縣前，「唐志」縣屬於蘇，故結處及之。贈鄭讜處士浪跡江湖白髮新。浮雲一片是吾身。寒歸山觀隨碁一作棋局，暖入汀洲逐釣輪一作綸。越桂留烹張翰鱠，蜀薑供煮陸機蓴。相逢一笑憐疎放，他日扁舟有故人。此美鄭之蕭然塵外，而己欲與之把臂入林也。浮雲一片，是其身世。碁局釣輪，是其事業。甘心窮約，頭白於蓴鱸鄉中，處士之所得也多矣。夫張翰思歸，陸機不返，其間相去何如。夫我亦疎放人也，他日扁舟相過，而與子偕隱，或者其許我乎。復至裴明府所居伊人卜築自幽深。桂巷杉籬不可尋。柱上雕蟲對書字，槽中秣馬仰聽琴。求之流輩豈易得，行矣關山方獨吟。賒取松醪一斗酒，與君相伴灑煩襟。以明府而卜築幽深，便非流輩所及，宜義山切伊人之慕。而每過所居，輒生戀戀也。桂巷杉籬，是野人之居，曰「不可尋」，正見幽深處。三四言明府居此，何所事事，亦惟樂琴書以銷憂耳。山谷云「如蟲蝕葉，偶爾成文」，言書法之若不經意也，雕蟲句即此意。荀子云「伯牙鼓瑟，六馬仰秣」，見琴聲之能感異類也，秣馬句用其事。下半言明府其人，求之流輩，豈易多得，惜我有事行役，不獲常與君作伴耳。今猶幸未去，能不思賒取斗酒，以灑我煩襟也哉。?覽古莫恃金湯忽太平。草間霜露古今情。空糊一作存赬壤真何益，欲舉黃旗竟未成。長樂瓦飛隨水逝，景陽鐘墮失天明。廻頭一弔箕山客，始信逃堯不為名。此言漢室以後，國步日蹙，皆由世主恃金湯而忽太平也。抑知在德不在險，金湯固不足恃，居安不?危，太平正未可忽。若隋，若吳，若宋齊，豈非明驗耶。其間赬壤飛文，徒博蕪城一賦。黃旗應運，僅成鼎足三分。且長樂瓦飛，有如水逝。景陽鐘墮，無異天昏。草間霜露，古今自有同感者矣。彼許由逃堯，豈高此能讓之名也哉。亦以自來無不亡之天下，故寧長往不返耳。岞嵐曰：「滿目興亡，悽然生感。」子初郊墅看山對酒君思我，聽鼓離城我訪君。臘雪已添墻下水，齋鐘不散檻前雲。陰移竹柏濃還淡，歌雜漁樵斷更聞。亦擬村南買烟舍，子孫相約事耕耘。惟子初思我，故出郊訪之。起二句，乃對舉重之互文也。臘雪句，言歲將暮，記一年之節序也。齋鐘句，言時近午，記一日之晷刻也。五句是郊墅所見。六句是郊墅所聞。岞嵐云：「此詩起聯中，便籠罩得子孫世世相好在。而買舍耕耘，却從腹聯生下，更無起承轉合之迹。」漢南書事西師萬眾幾時廻。哀痛天書近已裁。文吏何曾重刀筆，將軍猶自舞輪臺。幾時拓土成王道，從古窮兵是禍胎。陛下好生千萬壽，玉樓長御白雲杯。通鑑：「黨項之反，由邊帥利其羊馬，數數欺奪誅殺所致。宣宗興兵征討，連年無功。」此詩當在大中五年，命白敏中充招討時作也。黨項本西羗種，故曰「西師萬眾幾時廻」也。時上頗厭用兵，特選儒臣，以代邊帥之貪暴者。臨行復面加戒勵，故曰「哀痛天書近已裁」也。三句是責相。四句是責將。言刀筆吏既不可爲公卿，而師武臣復養宼以邀賞，國是尚可問乎。時又募百姓墾闢三州七關土田，幷山南劍南沒番州縣，亦令收復。故曰「幾時拓土成王道」也。大中三年，吐畨等州來降，詔諸道出兵應援。兼以黨項之役，戍饋不已。故曰「從古窮兵是禍胎」也。結言幸而天心厭亂，允崔鉉之議，遣大臣鎮撫，將兵端自此獲息。而一念好生，可長享太平之福矣。當句有對密邇一作爾平陽接上蘭。秦樓鴛瓦漢宮盤。池光不定花光亂，日氣初涵露氣乾。但覺遊蜂饒舞蜨，豈知孤鳳憶離鸞。三星自轉三山遠，紫府程遙碧落寬。此亦刺貴主之事，因每句各自爲對。詩中別有此體，故即以之命篇耳。按「漢書」：「平陽侯曹壽，尚帝姊，號平陽主。」起句用之，蓋有所指也。夫主第而密邇上蘭，則鴛瓦露盤，近在只尺，豈外人所得窺伺乎。三四是寫景。五六是寫情。言當此花露紛披之下，但覺游蜂舞蜨共樂春光，而不知孤鳳離鸞長懷別恨。一詩注意，全在此處。三星在天，會合之時也。三神山在海外，可望不可即之地也。紫府程遙句，見其人甚遠，而無可踪迹也。於第六句徙轉本意，即承此意作結，又是一法。井絡井絡天彭一掌中。謾誇天設劒為峰。陣圖東聚燕當作夔江口，邊柝西懸雪嶺松。堪歎一作笑故君成杜宇，可能先主是真龍。將來為報姦雄輩，莫向金牛訪舊踪。在天成象，則有井絡。在地成形，則有天彭。只一句而全蜀已破。第二句，其門戶也，陣圖東聚燕江口，「燕」當作「夔」，「口」當作「石」，指東川。邊柝西懸雪嶺松，雪嶺松即甘松嶺也，指西川。以上皆誇蜀地險要，下言險要之不足恃也。不見望帝之委國而去乎。如先主者，庶能撫有茲土耳。乃姦雄之輩猶窺伺不已，何哉。李白蜀道難「一夫當關，萬夫莫開。所守非其人，化為狼與豺」四語可包括此詩。岞嵐曰：「中四句，萬鈞之力。」寫意燕雁迢迢隔上林。高秋望斷正長吟。人間路有潼江險，天外山惟玉壘深。日向花間留返照，雲從城上結層陰。三年已制思鄉淚，更入新年恐不禁。義山在東川最久，詩亦最多。「二月二日」一篇云「三年從事亞夫營」，此云「三年已制思鄉淚」，二詩乃一年中先後所作也。越二年，罷廢寄同舍，有「五年從事霍嫖姚」之句，從此遂還鄭州矣。題曰「寫意」，寫思鄉之意也。上半言故鄉迢遞，山川間之。且蜀道之難，水陸皆成險阻，能不爲之長吟遠望其際乎。日向花間留返照，譬餘光之無幾也。雲從城上結層陰，喻愁抱之不開也。結言思鄉有淚，強制已久，豈能更禁於三年後耶。按此詩作於大中十一二年間，義山年近六十矣。隨師東東征日調萬黃金。幾竭中原買鬭心。軍令未聞誅馬謖，捷書惟是報孫歆。但須鸑鷟巢阿閣，豈假鴟鸮在泮林。可惜前朝玄菟郡，積骸成莽陣雲深。此借隋東征之役，以譏切時事也。通鑑：「太和元年，以李同捷爲兖海節度使，同捷不受命，詔發諸道兵討之。」故曰「東征日費萬黃金，幾竭中原買鬭心」也。王庭湊陰以兵糧助同捷，黨惡之罪，在所不原，乃微露請服之意，遂赦之而復其官爵，是威令廢矣。故曰「軍令未聞誅馬謖」也，時諸軍在外，久未成功，每小勝，輒虛張首虜以邀賞。朝廷竭力奉之，江淮爲之耗弊。故曰「捷書惟是報孫歆」也。下半言人君當爲鸞鳳，不當爲鷹鸇。彼大業中，用兵高麗，至有浪死遼東之歌。今滄州喪亂後，骸骨蔽地，戶口什不存一，可不惻然動念也哉。宋玉何事荆臺百萬家。惟教宋玉擅才華。楚辭已不饒唐勒，風賦何曾讓景差。落日渚宮供觀閣，開年雲夢送烟花。可憐庾信尋荒徑，猶得三朝託後車。題中疑闕一「宅」字。按余知古渚宮故事，曰庾信因侯景亂，自建康遁歸江陵，居宋玉故宅。杜甫移居夔州入宅詩云：「宋玉歸州宅，雲通白帝城。」是歸州亦有宋玉宅。此詩蓋指江陵故宅也。上半言其人，下半言其宅。起意維楚有才，乃何以荆臺百萬家之衆，而擅才華者獨宋玉一人耶。楚辭風賦，其才華也。唐勒景差，皆莫能及，其獨擅也。接言其人雖往，其宅猶存，不且與渚宮觀閣，雲夢烟花同爲楚地之勝耶。信以避亂居此，可謂千古才人，後先輝映矣。「託後車」猶云望屬車之清塵也，信仕梁、魏、周，故云「三朝」。韓同年新居餞韓西迎家室戲贈籍籍征西萬戶侯。新緣貴壻起朱樓。一名我漫居先甲。千騎君翻在上頭。雲路招邀廻綵鳳，天河迢遞笑牽牛。南朝禁臠無人近，瘦盡瓊枝詠一作有四愁。義山視畏之，得意失意迥別。此詩雖贈韓，而實爲自傷寥落，見不如畏之者又四焉。蓋同爲王茂元壻，而己以?偶日疎，畏之特見親愛，一不如也。己則寄人廡下，而畏之安居，二不如也。同爲開成二年進士，己以記室終身，畏之獨致通顯，三不如也。己則早賦悼亡，而畏之偕老，四不如也。結處以禁臠比畏之，言相形之下，孰敢與近，惟有瘦盡瓊枝，詠「四愁」以寄慨而已。奉和太原公送前楊秀才戴兼招楊正字戎潼關地接古弘農。萬里高飛雁與鴻。桂樹一枝當白日，芸香三代繼清風。仙舟尚惜乖雙美，綵服何由得盡同。誰憚士龍多笑疾，美髭終類晉司空。起聯言秀才與正字，爲大邦人物，而萬里高飛，有難弟難兄之目也。按「玉海」：「楊敬之兼太常少卿，是日二子戎、戴登科，時號楊家三喜。」桂樹一枝當白日，言兄弟聯登也。芸香三代繼清風，言後先濟美也。五句是送秀才，因戎未偕出，戴獨自歸，故曰「仙舟尚惜乖雙美」也。六句是招正字，計戴歸時，戎又將出，故曰「綵服何由得盡同」也。結言太原公愛才有素，士龍笑疾，定能見容，在正字必有以應其招而可。此義山勸駕之辭也，太原公謂王茂元。贈趙協律皙俱識孫公與謝公。二年歌哭處還一作皆同。已叨鄒馬聲華末，更共劉盧族望通。南省恩深賓館在，東山事往妓樓空。不堪歲暮相逢地，我欲西征君又東。義山自注：「愚與趙俱出今吏部相公門下，又同爲故尚書安平公所知，復皆是安平公表姪。」按「通鑑」：「太和七年，令狐楚入爲吏部尚書。」「詩注」：「吏部尚書，指楚也。安平公謂崔戎，戎卒於太和八年，故稱故尚書。」起處以孫綽謝安比楚與戎，言爾我早爲兩公所知，歌斯哭斯，同事二年，初未相離也，在相公之門，則爲上客，於安平公所，又屬至親。與泛然相值者，更有異矣。南省恩深，感楚也。東山事往，悲戎也。分頂三四說來。結言歲暮相逢，河梁握手，回憶賓館妓樓之事，能不黯然銷魂也哉。義山「樊南甲集」序云：「樊南生十六，能置才論、聖論，以古文出公卿間，爲鄆相國華太守所憐。」鄆相國即令狐楚，華太守即崔戎也。義山受知兩公最早，集中「安平公」一篇，敘崔憐才，及感崔德意處甚悉，又有「過崔兖海宅寄舊僚」一律，皆可與此詩相證，因並錄之。過故崔兗海宅與崔明秀才話舊因寄舊僚杜趙李三掾絳帳恩如昨，烏衣事莫尋。諸生空會葬，舊掾已華簪。共入留賓驛，俱分市駿金。莫憑無鬼論，終負託孤心。安平公詩丈人博陵王名家，憐我總角稱才華。華州留語曉至暮，高聲喝吏放兩衙。明朝騎馬出城外，送我習業南山阿。仲子延岳年十六，面如白玉欹烏紗。其弟炳章猶兩丱，瑤林瓊樹含奇花。陳留阮家諸侄秀，邐迤出拜何駢羅。府中從事杜與李，麟角虎翅相過摩。清詞孤韻有歌響，擊觸鍾磬鳴環珂。三月石堤凍銷釋，東風開花滿陽坡。時禽得伴戲新木，其聲尖咽如鳴梭。公時載酒領從事，踊躍鞍馬來相過。仰看樓殿撮清漢，坐視世界如恆沙。面熱腳掉互登陟，青雲表柱白雲崖。一百八句在貝葉，三十三天長雨花。長者子來輒獻蓋，辟支佛去空留鞾。公時受詔鎮東魯，遣我草詔隨車牙。顧我下筆即千字，疑我讀書傾五車。嗚呼大賢苦不壽，時世方士無靈砂。五月至止六月病，遽頽泰山驚逝波。明年徒步弔京國，宅破子毁哀如何。西風衝戶卷素帳，隙光斜照舊燕窠。古人常嘆知己少，況我淪賤艱虞多。如公之德世一二，豈得無淚如黃河。瀝膽咒願天有眼，君子之澤方滂沱。正月崇讓宅密鎖重關掩綠苔。廊深閣迥此徘徊。先知風起月含暈，尚自露寒花未開。蝙拂簾旌終展轉，鼠翻窗網小驚猜。背燈獨共一作立餘香語，不覺猶歌起夜一作夜起來。此詩與七月二十九日一篇，皆悼亡後作也。宅無人居，故重關密鎖。廊深閣迥此徘徊，即潘黃門「入室想所歷」之意。三四從室外寫。仰以望月，月既含暈。俯而看花，花又未開。總是一派淒涼景況。五六從室內寫。「蝙拂簾旌」是所見，「鼠翻窗網」是所聞。明知二蟲所爲，而不能不展轉驚猜者，以心懷疑慮故也。至背燈自語，起卧不常，而獨夜情懷有愈不可言者矣。曲江望斷平時翠輦過。空聞子夜鬼悲歌。金輿不返傾城色。玉殿猶分下苑波。死憶華亭聞唳鶴，老憂王室泣銅駝。天荒地變心雖折，若比陽疑作傷春意未多。曲江池，開元中疏鑿。花卉環周，烟水明媚，都人遊玩，盛於中和節。祿山亂後，不復如前。觀老杜「哀江頭」一篇可見。文宗太和九年，鄭注言秦中有灾，宜興土工厭之，乃濬昆明曲江二池。十一月，有甘露之變，遂敕罷修。此詩上四句，溯玄宗朝事。下四句，感文宗時事也。夫以曲江宮殿，而鬼得悲歌其中，則翠輦之不來久矣。三句則杜子美「血污游魂歸不得」意，四句即王子安「檻外長江空自流」意也。後半言朝廷思復升平故事，方謀興葺。而涯等被禍，憂在王室。又不勝天荒地變之悲，然則灾異非土工可厭，君天下者惟當修德以弭之耳。栁江南江北雪初消。漠漠輕黃惹嫩條。灞岸已攀行客手，楚宮先騁舞姬腰。清明帶雨臨官道，晚日含風拂野橋。如線如絲正牽恨，王孫歸路一何遙。此詩託寄在結二語，即「王孫遊兮不歸，芳草生兮萋萋」之意。上六句只是詠栁。起曰「雪初消」，曰「漠漠輕黃」，形容早春光景。灞岸句，言先時曾經攀折。楚宮句，言今日不減風流。清明晚日，言其時。官道野橋，言其地。帶雨含風，言其情態。溫庭筠「栁枝詞」云：「繫得王孫歸意切，不關春草綠萋萋。」與此結同是一意，亦同是一格。九日曾共山翁把酒時一作巵。霜天白菊繞階墀。十年泉下無人問一作消息，九日樽前有所思。不學漢臣栽苜蓿，空教楚客詠江蘺。郎君官貴施行馬，東閣一作閤無因再得窺。唐詩紀事：「綯惡商隱從鄭亞之辟，疎之。商隱留詩於其廳事」云云。綯乃補太學博士。而「北夢瑣言」又云：「綯覩詩慙悵，乃扃閉此廳，終身不處。」「苕溪漁隱」則以綯父名楚，詩中直犯其家諱，若以之獲咎者然。余按「本傳」，太學博士，以文章干綯得補，非關詩也。詩中雖有「楚客」之云，然古人臨文不諱，其惡義山，未必盡由乎此。大抵綯之爲人，蓋不肯服善，而又不能下人者也。觀溫庭筠「事出南華」一言，遂成仇恨。是不服善之一証也。義山此詩，未免怨望，且以父行自居，綯能爲之下乎。篇中感念舊恩處，正是激怒綯處。曰昔年把酒，同醉霜天，今日開樽，空悲泉壤，重來此地，適遇此時，能不黯然有所思乎。憶公元和以來，歷鎮宣武、天平、河東以及山南西道，皆功在社稷，不徒如漢臣之偶一奉使，採取苜蓿歸栽已也。又憶某爲記室時，蒙公歲給資裝，令隨計上都，期致通顯，豈知沉淪使府，碌碌終身。不殊楚客之行吟澤畔耶。今日者，郎君官貴，舊時東閣，無由再窺，不禁感慨係之矣。義山受知於楚最深，集中若經分水嶺贈杜勝李潘諸詩，皆為楚作。而感恩知己，莫過於獻寄舊府，及撰誌文二篇，附錄於後。獻寄舊府開封公幕府三年遠，春秋一字褒。書論秦逐客，賦續楚離騷。地理南溟闊，天文北極高。酬恩撫身世，未覺勝鴻毛。撰彭陽公志文畢有感延陵留表墓，峴首送沈碑。敢伐不加點，猶當無愧辭。百生終莫報，九死諒難追。待得生金後，川原亦幾移。贈司勳杜十三員外杜牧司勳字牧之。清秋一首杜秋一作陵，誤詩。前身應是梁江總，名總還曾字總持。心鐵已從干鏌利，鬢絲休歎雪霜垂。漢江遠弔西江水，羊祜韋丹盡有碑。杜牧志在經世，嘗憤河朔三鎮之桀驁，而朝廷議者專事姑息，因作罪言。又傷府兵廢懷，作原十六衛，惜其言不用於世，官止司勳。集中杜秋一詩，悲秋之窮且老，亦自寓天涯遲暮之感也。義山贈詩，足盡牧之生平。首敘官爵姓氏，而以江總比之，此不過用疊字以見巧耳。心鐵已從干鏌利，言其百折不回。鬢絲休歎雪霜垂，言其老當益壯。通鑑：「大中時，上問循吏於宰相周墀，墀曰：臣嘗守土江西，聞觀察使韋丹功德被於八州，迄今四十年，老稚猶歌思之。因命杜牧撰丹遺愛碑。」結處以羊叔子墮淚碑擬之，言牧之文章自能行遠傳後也。天平公座中呈令狐令公時蔡京在坐京曾爲僧徒故有第五句罷執霓旌上醮壇。慢妝嬌樹水晶盤。更深欲訴蛾眉斂，衣薄臨醒玉豔寒。白足禪僧思敗道，青袍御史擬休官。雖然同是將軍客，不敢公然子細看。唐書方鎮表：「元和十五年，賜鄆曹濮節度使，號天平軍節度使。」唐詩紀事：「令狐文公在天平後堂宴樂，蔡京在坐。」故義山詩云云。揆此則題中天平二字須略度，公座二字連讀，即所謂後堂宴樂也。又「紀事」云：「楚鎮滑臺日，於僧中見蔡京。曰：此童眉目疎秀，進退不懾，可勸學乎。師從之，後以進士舉上第，尋又學究登科，作尉畿服，爲御史。覆獄淮南，李相紳憂悸而卒，頗傳繡衣之稱」云云。然則詩中白足禪僧與青袍御史，皆指京言。同是將軍客，乃自謂也。舊解以天平公爲綯，以御史爲義山自謂，皆未當，今特正之。前四句是形容官妓，五六是戲座客，結處是呈令狐令公。言此官妓以道家裝束來此座中，其嬌態直可作掌上舞也。蛾眉斂，令人憐。玉豔寒，又令人愛。宜座客見之，爲之傾倒，覺向時之道心頓退，而今日之官職可輕也。我雖同是將軍之客，而於此有不敢屬目者焉。他日與河東公辭張懿仙啓云：「南國妖姬，叢臺妙妓，雖有涉於篇什，曾不接乎風流。」此詩亦其証也。題道靜院院在中條山故王顔中丞所置虢州刺史捨官居此今寫眞存焉紫府丹成化鶴群。青松手植變龍文。壺中別有仙家日，嶺上猶多隱士雲。獨坐遺芳成故事，褰帷舊貌似元君。自憐築室靈山下，徒望朝嵐與夕曛。起聯言中丞化鶴歸來，昔時手植之松，已變龍文，則歷年久矣。壺中句，指道靜院。嶺上句，指中條山。仙家結上中丞，隱士即起下刺史。獨坐遺芳，捨官居此也。搴帷舊貌，寫眞存焉也。篇末言已築室其下，不能繼前人而高蹈，得母貽誚山靈也乎。題小松一作柏憐君孤秀植庭中。細葉輕陰滿座風。桃李盛時雖寂寞，雪霜多後始青蔥。一年幾變枯榮事，百尺方資柱石功。爲謝西園車馬客，定悲搖落盡成空。此作者以小松自況也。首句言其特立。次句言其蔭庇。三四即歲寒後彫之義。接言枯榮屢變，凡物皆然，柱石堪資，生是使獨。彼西園車馬之客，榮盛一時，不轉眼而已悲搖落，人與物寧有異哉。行次昭應縣道上送戶部李郎中充昭義攻討將軍大旆掃狂童。詔選名賢贊武功。暫逐虎牙臨故絳，遠含雞舌過新豐。魚遊沸鼎知無日，鳥覆危巢豈待風。早勒勳庸燕石上，佇光綸綍漢廷中。唐書劉稹傳：「會昌三年，昭義節度使劉從諫卒。子稹拒命，自爲留後，詔以成德王元逵，魏博何弘敬爲招討使，與河東劉沔，河陽王茂元合兵討之。」首句將軍指元逵等，狂童指稹也。名賢謂李郎中，賛武功以其充昭義攻討也。方鎮表：「昭義節度，兼領澤潞二州。」故曰「暫逐虎牙臨故絳」，漢官儀：「尚書郎懷香握蘭。」故曰「遠含雞舌過新豐」也。下半言劉稹孺子，不難滅此朝食，將勒銘歸朝。光綸綍於漢庭之上，在指顧間矣，蓋頌禱之辭也。水齋多病欣依有道邦。南塘晏起想秋江。卷簾飛燕還拂水，開戶暗蟲猶打窓。更閱前題一作頭，非已披卷，仍斟昨夜未開缸。誰人爲報故交道，莫惜鯉魚時一雙。此詩寫病後情景，字字入神。起言病體煩躁，日想秋涼，豈知飛燕暗蟲，仍然夏令。簾已卷矣，而燕還拂水，是不知入也。戶已開矣，而蟲猶打窓，是不知出也。此共見之景，人却寫不到。又病後健忘，故書卷每須再閱。病後量減，故酒缸多有未開。此同具之情，人却說不出。結言水齋中獨自無聊，惟望故人信來，以當晤語，然誰爲報知，而使之時時慰我耶。奉同諸公題河中任中丞新創河亭四韻之作萬里誰能訪十洲。新亭雲構壓中流。河鮫縱翫難爲室，海蜃遙驚恥化樓。左右名山窮遠目，東西大道鎖輕舟。獨留巧思傳千古，長與蒲津作勝遊。按「十洲記」：「四方巨海之中，有祖瀛等洲十處。」今任中丞所創新亭，在河中流，故用作翻，言十洲之勝，誰其見之，不若此雲構巍然，爲有目共賞也。鮫室蜃樓，皆不能及，極賛河亭之妙。以下從亭之四旁說，遠山可眺，浮梁可渡，而新亭居其中，將蒲津自此增勝，而中丞巧思，可傳之千古矣。唐書：「河中府河西縣有蒲津關，開元十二年鑄八牛，牛有人策之，牛下有山，皆鐵柱夾岸，以維浮梁。」「東西大道鎖輕舟」指此。過故府中武威公交城舊莊感事信陵亭館接郊畿。幽象遙通晉水祠。日落高門喧燕雀，風飄大樹撼熊羆。新蒲似筆思投日，芳草如茵憶吐時。山下祗音支，一作只今黃絹字，淚痕猶墮六州兒。本集偶成轉韻詩有「武威將軍使中俠」之句，武威即王茂元也。言此交城舊莊，武威公亭館在焉，其幽深景象，直與唐叔虞古祠，同爲晉川之勝。乃公歿後，惟見門喧燕雀，樹撼熊羆，蓋人迹之不到久矣。當日從公於此，每思立功而投班生之筆，間嘗恃愛而污邴相之茵。今見芳草新蒲，有不禁觸物生感者。茂元於開成中，授忠武軍節度，管孟懷衛三州，故云「六州」。結以羊叔子相比，言此六州之人，至今猶思公而墮淚也。贈田叟荷篠衰翁似有情。相逢攜手遶村行。燒畬曉映遠山色，伐樹暝傳深谷聲。鷗鳥忘機翻浹洽，交親得路昧平生。撫躬道地誠感激，在野無賢心自驚。此叟賢而隱於田間，故義山贈之以詩。言此荷篠之衰翁，相逢在野，攜我遶村而行，似非無情者。燒畬伐樹，皆田家所有之事，寫來却自韻致。以下賛其人品之高也，殆所謂確乎不拔者耶。向意明盛之世，野無遺賢，乃今見叟而不覺心爲之驚矣。贈別前蔚州契苾使君原注：「使君遠祖，國初功臣也。」何年部落到陰陵。奕世勤王國史稱。夜卷牙旗千帳雪，朝飛羽騎一河冰。蕃兒襁負來青塚，狄女壺漿出白登。日晚鸊鵜泉畔獵，路人遙識一作認郅都鷹。唐書：「契苾何力，其先鐵勒別部之酋長。貞觀六年，隨其母率衆千餘家詣沙州，奉表內附，後以軍功封涼國公。」又曰：「何力三子，明、光、貞。明襲爵，光右豹韜衛將軍，貞司膳少卿。」此詩因契苾之入中國久，故云「何年部落到陰陵，奕世勤王國史稱」也。三四踏雪履氷，言其勤王之勞。五六襁負壺漿，言其招徠之衆。蔚州屬河東道，隋雁門郡之靈丘，上谷郡之飛狐縣地。漢書：「景帝時，郅都爲雁門太守，匈奴竟都死不敢近雁門。」結用作比，言契苾之能威服遠人也。和人題眞娘墓原注：「眞娘吳中樂妓墓在虎丘山下寺中。」虎丘山下劍池邊。長遣遊人嘆逝川。罥樹斷絲悲舞席，出雲清梵想歌筵。柳眉空吐效顰葉，榆莢還飛買笑錢。一自香魂招不得，祗應江上獨嬋娟。此詩中四句，皆用夾寫，又別是一法。起言山下池邊，遊人來此，每興逝川之歎，亦以真娘墓在故耳。舞席歌筵一聯，感繁華之不再也。柳眉榆莢一聯，見風韻之猶存也。皆以情景夾寫，而不犯重複者。一是悲其歿後，一是擬其生前，用意固各別也。結言香魂江上，獨自嬋娟，千古來孰是招之使出者乎。人日即事文王喻復今朝是，子晉吹笙此日同。舜格有苗旬太遠，周稱流火月難同。鏤金作勝傳荆俗，剪綵爲人起晉風。獨想道衡詩思苦，離家恨得二年中。前半兩引七日事，正筆也，言與人日同也。一用七旬，一用七月事，翻筆也，言與人日異也。齊梁間有此體，義山戲效之而變爲七言耳。五六因敘人日之風俗，即滾下作結。言鏤金錯綵，從來以此日爲樂，獨有思歸之客，每悵然於雁後花前，蓋隱以道衡自況也。春日寄懷世間榮落重逡巡。我獨丘園坐四春。縱使有花兼有月，可堪無酒更無人。青袍似草年年定，白髮如絲日日新。欲逐風波千萬里，未知何路到龍津。此義山退居太原時，歎老嗟卑之作也。言榮落之際，世人所逡巡而不能忘情者，我豈樂此閒居，而獨坐丘園至四年之久耶。夫丘園中非無花晨月夕，而無酒無人，誰其堪此。青袍似草，言纓簪之絕望也。白髮如絲，言血氣之漸衰也。結言我非忘世之人，但風波萬里，未識何途之從而得致要津也。本傳：「茂元卒，來遊京師，久之不調。」此詩應作於會昌五六年間。?和劉評事永樂閒居見寄白社幽閒君暫居。青雲器業我全疎。看封諫草歸鸞掖，尚賁衡門待鶴書。蓮聳碧峰關路近，荷翻翠扇水堂虛。自探典籍忘名利，欹枕時驚落蠹魚。義山退居太原時，曾移家永樂縣。適劉評事亦此寄居，以詩見貽，而義山作此和之也。起言君與我同此棲遲，然君乃暫依白社，我則絕意青雲矣。三四足首句意，言今雖辭歸鸞掖，正恐鶴書不日來召耳。後四句，又言評事居此，蓮聳碧峰，荷翻翠扇，相賞之下，惟以典籍自探，豈復有名利之念哉。蠹魚落枕，猶云癖書滛也。和馬郎中移白菊見示陶詩只採黃金實。郢曲新傳白雪英。素色不同籬下發，繁花疑自月中生。浮杯小摘開雲母，帶露全移綴水精。偏稱含香五字客，從茲得地始芳榮。起二句，用黃菊翻如本題，言此白雪之英，古未聞也。三四謂非籬下所有，疑其來自月中。本寫「白」字，而「移」亦隨手帶出。五六又分合言之，小摘是分看朶頭，全移是合觀一本。雲母水精，借物之白者相比。含香句，謂花與人稱，一經郎中移植，便慶得地，而芳榮自此始矣。喜聞太原同院崔侍御臺拜兼寄在臺三二同年之什鵬魚何事遇屯同。雲水昇沈一會中。劉放未歸雞樹老，鄒陽新去兔園空。寂寥我對先生柳，赫奕君乘御史驄。若向南臺見鶯友，爲傳垂翅度春風。玩前四句，疑崔亦偃蹇一官，至此始得臺拜，故義山聞命，而以鯤鵬變化之說喻之，蓋喜之之辭也。劉放未歸，言其久淹下位。鄒陽新去，喜其忽拜殊恩。下言已寂寥如此，崔之赫奕如彼，雲水昇沉，自此懸絕矣。按義山釋褐秘書省校書郎，王茂元辟爲掌書記，得侍御史。故有南臺鶯友之語。結用垂翅囘溪之言，應是退居太原時作。岞嵐曰：「極似劉夢得。」無題萬里風波一葉舟。憶歸初罷更夷猶。碧江地沒元相引，黃鶴沙邊亦少留。益德冤魂終報主，阿童高義鎮橫秋。人生豈得長無謂，懷古思鄉共白頭。此義山在東川時作也。起二句，即老杜「艱難歸故里，去住損春心」之意。三四承上風波說來，言萬里險途，歸既未能，留亦不可，此我之所以猶豫其間也。下以巴閬之事言之，言人生雖取舍萬殊，要須歸於有謂。如益德之率兵而死非命，阿童之先衆而定秣陵。其人自足千古。而我碌碌依人，進退維谷，懷古思鄉之下，焉得不速老乎。回中牡丹爲雨所敗二首下苑他年未可追。西州今日忽相期。水亭暮雨寒猶在，羅薦春香暖不知。舞蜨殷勤收落蕊，佳一作有，非人惆悵臥遙帷。章臺街裏芳菲伴，且問宮腰損幾枝。下苑，即曲江池也。康駢劇談錄：「曲江池，開元中疏鑿爲妙境，花卉環周。」牡丹自必特盛，故曰「下苑他年未可追」。囘中在安定，安定謂之西州，故曰「西州今日忽相期」。三四曰「寒猶在」，曰「暖不知」，是寫雨。五六舞蜨殷勤，佳人惆悵，是寫牡丹爲雨所敗。花時風雨作祟，雨過花事已闌，正韓偓所謂「好花虛謝雨藏春」也。結言囘中如是，他處可知。牡丹如是，他卉可知。其損我芳菲者，亦復何限也哉。浪笑榴花不及春。先期零落更愁人。玉盤迸淚傷心數，錦瑟驚弦破夢頻。萬里重陰非舊圃，一年生意屬流塵。前溪午罷君廻顧，併覺今朝粉態新。隋孔紹安應制詠石榴詩，有「秪爲來朝晚，開花不及春」之句，義山借以作翻，言此牡丹先春零落，較開不及春之榴花，更爲愁人。玉盤迸淚，花含雨也，故見之者傷心。錦瑟驚絃，雨著花也，故聞之者破夢。「非舊圃」照應「囘中」，「屬流塵」照應「雨敗」。結言牡丹自是國色，雖飄零之候，粉態猶足動人。此文家黃龍擺尾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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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義山詩解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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