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囊里面装着人生几味苦药

我与爱人经历了自己外贸企业倒闭、世态炎凉之后,身心都已极度疲惫不堪。当财富烟消云散之后,历经折磨的我们得以活下来,已是万幸了。

我们俩决定离别这恼人的都市生活,进山里过简单的日子,调整身心,苟且偷生吧。01孙哥在我们走之前知道了,他打来电话说约几个老兄弟陪你喝顿散伙酒,有些感伤。我去了他办公楼边一家土菜馆,孙哥与老程、罗总、宛教授几个兄弟到了。孙哥拿出老陈酒,“这老酒还没有我们兄弟认识的年份久,今晚就凑合着给老何饯行吧。”我们这一伙兄弟,三十多年前都是孤家单身的时候,分到同一个单位,住同一栋单身宿舍楼,上、下班全混在一起。从食堂吃饭回来,四只瓷饭缸摆操场两端当球门,把篮球当足球踢,踢的场上烟尘滚滚。一场球踢下来,那四只饭缸早被球砸的不像样了,下一顿还当饭碗用。那时,孙哥刚从部队转业来,身体素质远高于我们这群豆芽大学毕业生。他在足球场上,成了重点防控对象。他有一次被绊倒地,声音很响,依旧踢完球。第二天上午,我们发现他左胳膊吊着带子挂脖子上。同一楼内的房国政医生说,孙哥左胳膊跌骨裂了,医院打了石膏。那天上午,正好有一个兄弟从老家回来,带了只大白鹅。我们也找不到那么大的锅烧这鹅,正值秋高气爽、明月当空之际,有人提议晚上去田野里烧烤。还是外科医生房医生当刽子手杀鹅,他一刀切断主动脉,血尽了就死了。我与宛教授(当教授是他考研留校以后的事)负责用镊子拔毛,还有人去备油与盐,捡拾稻草与柴禾。当晚,一轮皓月悬在秋日田野里,一堆篝火起处,众人随着录音机的音乐声狂跳乱舞,只有孙哥吊着胳膊在细心的添柴禾、翻烤着鹅……孙哥在部队上锻炼出来的野外生存经验与本领,让我们在那年那轮秋月下的野炊成了今生弥足珍贵的记忆。我们一伙兄弟们先后离开了那个单位,那时没有电话,联系全靠通信,散落四面八方的兄弟渐渐都没了音讯。像洒落尘埃里的一粒粒灰尘,无了影踪,各自奔波在谋生的路上。作者在报社写作时情景吴芳摄后来,我进了省城一家报社当记者,那时候的报纸影响力很大,我所在的报纸覆盖面非常广,报纸上报道一件事情,往往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我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昔日散落各处的兄弟们通过报社先后联系上我。我再分头联络其他兄弟,慢慢就接上头了。我们也才知道孙哥离职后去东北边境做国际倒爷,富贵险中求,闯荡江湖中赚够了创业的资金后,回到省城开办公司,业绩与生意都还算顺风顺水。02散伙酒越喝越浓了,宛教授当年没考研究生之前,自封是光棍协会会长,他差不多目睹所有的兄弟陆续进了婚姻的笼子后,他考研走了,毕业留校,与江西财大分来的女教师对上眼了。他当年对每个兄弟的婚恋都发表看法,这种秉情至今不改。他还像当年叮嘱我:“你到江南山里要老实点,估计现在夜里也翻不动小媳妇家的墙头了,好好休养生息,别到处乱跑,惹得人家村姑害相思病。”众人皆笑,孙哥不笑。他若有所思的说,“我还真有件事托你这个名记帮忙呢。你能到山西找到断足女袁三妮的老家,给陕西儿女们找到失散十几年的疯娘,在找人方面你有经验。”孙哥应该是有备而来的,他掏出来一个小旧布袋,蓝底碎花布缝合的,细闻依旧有股中药味道。宛教授一把抢过去放鼻子上嗅嗅,说,“上面还有村姑的汗香,莫不是孙哥当年在山里惹下的风流债吧。”众人又笑,孙哥不笑。孙哥端起杯子默默喝干了,说,“这故事在我们这岁数听起来,宛如平常一首歌了,当年还真是轰轰烈烈、刻骨铭心。”孙哥沉默会,讲起了他亲历的江南那件往事:自己只身去东北边境找到昔日的几位当地战友,跟他们后面去前苏联边境倒卖货物,全是背着现货卖、收现钱,每跑一趟都有风险,钱财倒是小事,还有性命之忧。好在几个战友个个身手了得,遇事总能化险为夷。但是,还是出了事情。与那边一伙人干上了,有人倒地。后来那条路就不能再去了,兄弟们散伙各自谋求新出路去了。自己知悉危险,连着背货跑边境也是身心俱疲,思乡心切。那年雨季,便独自背着包上九华山朝香,下山时竟拐进一条山凹里,没有行人,山越走越大、凹越来越深。江南的雨说来就来,淋得自己落汤鸡似的。走了一天山路,又饥又冷。天色见晚,隐隐看到一处灯光,便跌跌撞撞摸向那灯光,昏倒在石桥前。就像影视片中,落难的行者遇到了贵人相救,救自己的是深山里的一个老郎中。躺在老郎中家那些天,老郎中熬药,他女儿喂食米汤。自己在他们家躺了半个月,从来没有过的疲劳,大约是那些年间一直在高度紧张奔波中,一旦躺下了,各种疲劳一齐袭来。老郎中有时白天外出采中药,就由他闺女熬中药,喂粥、鸡汤,自己慢慢复活了,就像一台出了故障的发电机,经高手一修理调试,重又复活了。那年的那个季节,山是那么美好,水是那般的香甜,老郎中的女儿是那么的美妙,闻香即醉。临别时,老郎中的闺女送自己出山口,她将胸口的香囊摘下来系到即将远行之人的脖子上,泪水涟涟,双手合十:“佛祖保你平安,香囊佑你健康。”当时自己也称稀里糊涂应了句:“长相思,莫想忘”。原本是有他们父女俩地址的,回到红尘后开办公司,生活又高速运转起来,那张小纸条后来找不到了。这么多年间,自己曾多次到九华山寻找,只是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山道。辗转二十多年了,唯有这只香囊没有离开过。宛教授把香囊交给我,“你做记者,茫茫人海里捞根针都有办法。你到九华山里留点心,要是找到了当年那个香囊妹子,也好让孙哥了却青春之债。”兄弟们都站起来敬我酒,孙哥端杯也站了起来。有人说句“为青春之歌干一杯”。03我落脚九华山中后,一段时间足不出户。偶有当地文化名人路过,像施麒俊、何后德、吴先耀等人来访,便托他们带来《青阳县志》、《九华山志》、《池州志》等书籍夜读。后来有时外出短距离行走,也走访过当地一些人,顺道托人打听山中那老郎中父女俩。偶尔得到点线索,也想法子去核实。去年夏季,我天天在太阳底下收拾小院子,趿拉着塑料拖鞋,晒得黑铁一般。入秋后身体不好,爱人逼着我放下所有活计,陪我进山里转转。我已经不习惯人多热闹的地方了,我们带着生活必须品与食物,尽挑些山凹走,走到哪算哪儿。一日中午,我们缘一溪水往山之深处走,拐了许多弯,忽见溪水之上分两股支流,环绕一处不足百平米的“孤岛”,在孤岛上端又合二流为一溪。溪之一侧有两条长约丈许的石板,架在溪流之上通往“孤岛”。上有几间老砖屋,柴门锁了。我们坐在石头上,忽然想起孙哥曾跟我描述过的场景,我便拍照片准备发给他看看,山里无信号,图片传不出去。山间古屋藏春秋何显玉摄此时,一个瘦弱、文静的女人,提只竹篮走上石桥,她打量着我们,冲我们善意的笑笑。我爱人迎上去说,“我先生身体不好,陪他进山走走,借贵处歇歇脚,待会儿就走。”这个穿一身天蓝色长裙的女人把竹篮挂在屋檐下的勾子上,打开柴门,招呼我们进里面坐坐。我们随她走进院里,闻到一股中药味道。她拿起竹篾外壳水瓶为我们杯子里添水。我这才注意到,这个面相清瘦的女人,眉骨之间自有一股英气,含首低眉让人感觉到她可能是与生俱来的那种渗入骨子里的礼数。她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碎花布袋给我,说,“我父亲去世多年了,他要是活着给你切脉、开副方子,会对你身体更好些。自己只会照父亲留下的方子做这种香囊,效果有,就是慢。”我心中暗暗一惊,这样的碎花布袋香囊我见过呀。我爱人自小在山里长大,对各种中草药也略知一二,她说这香囊里有丁香、艾草、甘松味儿。这位女人抬起头看了看我们,嘴角露出不轻易捕捉到的浅浅笑意。“你们也是能闻香、品香之人了,日久了自然会听香”。“听香”?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便好奇问什么才叫听香呢?04她打开窗户,窗外是溪涧小树,映入窗户恰似一幅山水画,有溪水流动的声响。作者在深山里寻访老郎中的故事她边整理木头架子上的干艾草,边说,闻香、品香和听香都是人六根对香在味道上的辩识和体悟。闻香靠的是鼻根的鼻识,其香气有厚、薄,有浓、淡,有清、浊,还有高、低等,这些通过闻香就能分辨。品香增加了身根和意根的细腻感受,感知香气之气息、韵律和品格,如香气的变化性、灵动性、持久性、能量大小与空间感等等。香与人同,每种香都有自己的脾气、秉性。至于听香,我也只是跟家父后面日久,学会点皮毛,既然有缘,不妨与你们分享交流一下。听香其实是对香更加细微的觉察。闻香是找寻香的味道,而听香则是坐等香来,让香气自然而然的飘于我们的六根中,让这一切都发生于无念之念。日久,或可达到香与人合、人与天合,以及无意识界下的物我两忘、明心见性的境界。

作者夫妇在山里留影

阿弥陀佛。过去,我们文学爱好者在一起吹牛时常言“闻香识女人”。眼前这位山村女子竟已至“听香”高境,由不得我对她刮目相看。听她提及家父时,我问了句:“你父亲是中医吗?”她顿了顿,讲了她父亲的一些事。我们才知道她父亲原是国军的一名上校军医,她父亲从跳板往轮船上挤时,被人挤下了水,他去换身干净的衣服回来时轮船已开走了,他就成了俘虏。关押了多年后,回到家乡在这山沟里过日子,十几年前去世了。他活着的时候经常带自己进山采挖中药,悄悄地给周边老乡们配些中药方子,也用中草药给人治病,换一份生活。父亲是上过医科大学的,自己没有父亲那份天赋,只是跟他后面学了采摘草药、配制香囊,现在将这手艺传给了女儿。临别时,我们要买她一些香囊,她说手头没几个现成的,都让女儿带出山让人代销去了。你们需要时,等下一批做好了让女儿联系你们,我们也是在换一份生活。我爱人要了她女儿的手机号,顺便问了她女儿多大了。两个女人聊得投缘,两家女儿居然是同年生,只是月份相差半年。05我们出山后找到自己的车,在回茶溪住处路上,我爱人忽然醒悟了,说,“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孙哥要找的那位山里女人,她女儿出生时间正好在孙哥走后九个多月,莫不是……”我让她专心开车,别瞎猜。我专程回了趟城,找到了孙哥。他看我手机里的照片,目瞪口呆,连说,“像,像,就是她。”说起她女儿在山外卖香囊时,孙哥终于泪水盈眶。我与爱人后又去了深山里那个“孤岛”上,如约买了些香囊。与她们母女俩聊天,她们告诉我们香囊里除了丁香、艾草、甘松,还有石菖蒲、苍术等十几味中药材,经常佩戴身上能化浊避秽。那天,我们出山时,她女儿随我们来茶溪小镇,参观了一家国医馆,聊聊彼此合作开发香囊的事情。这个闺女很兴奋。原本春节前磨合得差不多了,基本上照她们母女俩意愿去做。春节后疫情一来,事情耽搁下来了。疫情稍松之后,城里的一些老朋友带孩子进山来看我们,像朱和平与他的夫人尹权博士、郭博士夫妇,常克珍与她的田先生等人,他们给我带来吃的、喝的,我们在山中愁着无礼“回箩”。我爱人便取出从深山里那位老中医女儿做的香囊送给他们的孩子们,孩子喜欢。我顺便讲了闻香、品香、听香的事情,惹得朋友们也都要讨一个香囊带在身上。孙哥几次催促我加快促成合作做香囊的事,要不是我们几个兄弟劝他暂时不要出面,他恐怕早就去山里找那个昔日帮他治好病,他却留给山里一个纯情姑娘遗留下一个绵延了二十多年春秋的美梦,岁月蹉跎,彼此还能再相识吗?秋高气爽,疫情与洪水过后,我们活着就好。我在山里的邻居书法家张兆玉作品年轻时的一个冲动或梦想,走到这生命的秋季时,或许还有时间与机会去弥补,只是彼此不要再遭磨难,不要再受伤害就好。何显玉年8月31日于九华山何园-END-除署名外,图片均由汪皖平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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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显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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