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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香方”本是故事集
好久没聊新合香了~最近想要写点关于合香的“轻学术”文章,聊天的时候有位朋友问了一个问题:“那你觉得作为史料,传世香方的归属都确实么?”——“那当然……不确实啊!”
虽说香药同源,“香方”这个词看起来和“药方”也是同构的,可二者终究还是有很大不同的。药方无论加入再多的文化阐释,始终有“疗效”这条基准线在,而香方没有。在“嗅觉感知”这个体系中,原本就没有绝对的客观标准,数千年来也只有少数几种细贵香材(沉香、檀香、乳香、龙涎……)因为代表了人类普遍的嗅觉倾向,成为“锚定”上万种香料的基准。
在这些“普世”香料的基础上,人们勾勒出嗅觉审美的细化边界,像东方的“大四合”体系,西方的科隆调、树脂调……有些香味譬如柠檬、花椒,它们可以成为清晰的嗅觉坐标,这是接近中性的,你无法确认它“美好”的尺度,可能它们出现在中调里令人愉悦,出现在后调中则令人不满……
所以说,所谓“香方”其实和现代香水的说明有点像——它实际上是个故事,是调香师对自身文化审美的嗅觉表达。一瓶香水里的“鸢尾花”并不一定是嗅觉组合上必须要用到鸢尾花,也可能是场景想象中需要“鸢尾花”这个元素,它代表着独立、坚韧、勇气,同时又不失温柔的气质。从这种意义上说,香水的世界里,需要“鸢尾”这个理念超过鸢尾花的气味本身。
现代香水行业花了上百年,基本完成了这个“气味元素——化学物质——符号象征”的对应体系,从几大蓝血奢侈品牌到TomFord、祖玛珑、宝格丽这样的行业中坚,都是这套象征体系的应用者和组成部分~
祖玛珑“英伦玫瑰与白麝香”香水,其中不包含天然麝香
但这不重要,精细合成化工+意象体系成就了祖玛珑的“文化输出”
中国人大概在公元11~12世纪(北宋中期)就完成了类似“物质—符号”体系构建,它的名字就是“文人香”,或者叫做“意合香”。
文人调香拟“意”而不拟气,古人合梅花香,可以没有梅花味,但需要从中品出梅花的品格,这就是“意合”。有人的梅花香清苦,有人的梅花香甘甜,传统香事在中国文化基调上,允许调香师做充满个人特色的阐释和发挥。有宋一代“与士大夫治天下”,文人阶层之内几乎人人用香,于是人人都有权“解释”气味——香事之昌明、基础之庞大,可见一斑。
有学者在随笔谈到“拟合花香”的时候说:“古人萃取花朵的技术有限,所以用药材来取代”。也许最初确实是这样,但实际上从五代以后,古人有不少方法可以高效地模拟花香,包括花浸法(满发酵)、水蒸馏(蒸花露)、有机蒸馏(早期精油)等——但传统合香却坚持用独特的方式来表达花香,那些“药材”有的代表五行的属性、有的与某个典故相连,有的则象征了某种精神品格……每个人心中的花香各不相同,它不拘泥于物质上的“相似”,由文人赋予精神属性的每一个香方,最终都成为了不同的故事。包括但不限于拟合花香。
实际上“意合香”的体系可以用嗅觉来表达所有的概念,某种程度上说,意合比现代香氛体系更加深入和精微。因此每一本香谱,本质上都是“故事集”。
过去我们聊过,香事从上古至宋,走出了一个近乎“S”型的波浪线。由精神线程(祭祀)逐渐下沉,进入魏晋隋唐的社会生活,成为一种物质享受;而在入宋以后,它在更加普及的同时也完成了又一次“升华”,由知识分子重新赋予了精神属性,结合了“新儒学”和“气本论”,成为了极具象征意义的书房亚文化的核心内容之一,这是“香”这个概念在向精神领域回归。
而在这个过程中,文人群体所起的作用至关重要。都说传统香事在宋代登峰造极,宋代发达的商贸是这一事实的物质基础,而文人士大夫阶层在宋代以后主导了香事的发展方向则是“香”完成蜕变的直接原因。日后人们所熟知的关于香的一切,都从那时起改变了。
02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
如今我们从诸多香谱中“听到”的,大多数是宋人的故事。唐代存世的香方有,但因为文献年代的关系流传较少,我个人更倾向于“香方”这个事物在民间还未成体系,《唐会要》、《起居注》散逸大半,导致宫廷里衙香的方子只有最著名的部分流传了下来。
一些托名汉魏时期的方子其实都很令人疑惑,因为它们和宋香太像了,无论是材料还是制法。时间跨度一千年,连儒家文化都完成变革了,譬如“荀令十里香”,且不说“小茴香”这样的香料在三国未必有,传世的炮制方法中会出现“炒”肯定是不科学的……当然这有点扯远了。
两宋是文人的战国,思想交锋星火四射。程颐白衣僭横不畏君王;张载横渠四句格高千古;朱熹格物穷理百世建制;陆九渊开启心学翔鹤在天……自汉以降,没有任何其它时代的文人能如宋一般千姿百态。我们从纸上所见,只是他们的一部分。
那个辉煌的文化时代里,有贺方回的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晏同叔的梨花院落柳絮池塘,林和靖的疏影横斜暗香浮动;也有辛稼轩吹角连营、陆放翁化身千亿,还有周美成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的少年游……正是这些人,主导了宋代香方的创制。
我无意鄙薄工匠,他们都是值得尊重的人,也可以有极高的艺术造诣——但是,宋方之风雅,工匠终究难以得全。不是因为香材古今易名,不是因为产地难以确定,更不是调香师不够努力,而是宋人香中的文化魂骨,今日工匠未能得之。
花外楼,柳下舟,梦也梦也,梦不到寒水空流,漠漠黄云,湿透木棉裘。都道无人愁似我,今夜雪,有梅花,似我愁——事情说来也很公平,你没有“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的才华,你写不出蒋捷的《梅花引》,你的梅花香里也就没有他那样的漫天愁绪。即便按方索骥,也不过是能读出别人故事里的一二香事。
而在宋时的文人香客之中,有个人地位绝对超然——苏轼。唐宋八家之尊、凌云出世之才,宋代文学史上绝无争议的妖孽级巨擘。世有称“苏辛”、“苏黄”者,但黄庭坚、辛弃疾自己不敢认这个齐肩。黄庭坚就只认东坡和青莲是“两谪仙”——苏轼和李白一样,国民偶像、神仙人物、旷世天才~
挟飞仙以遨游,抱明月而长终。神仙降世,凡人焉敢齐肩?
坡仙一生,星斗其文,赤子其人,竹杖芒鞋,烟雨平生。除了无数神仙诗句,还有三教贯通的学识、为民请命的赤诚、党争时的骨鲠、饕餮客的执念,还有夜来幽梦忽还乡的深情……苏轼其实活的自在非凡,有血有肉,然而百姓把苏轼当神仙看。
王安石当权时,苏轼因反对变法为列元祐奸党,按律则东坡所题的碑文、画卷都需查禁。但东坡字画,因此身价数倍,极少有人舍得毁苏轼的字是一则,百姓深信文曲星福泽深厚是另一则。上至太后嫔妃、下至普通黎庶,都是苏轼“粉丝”,“士大夫不能诵东坡诗,则自觉气索”,即便政敌也不例外。
宋徽宗崇宁年间,文德殿侧元祐党人碑遭雷击焚毁。宋徽宗表面上必须遵循“祖制”,坚持党人碑上都是奸佞,实际上偷偷派人毁去石碑。当时苏轼已死,他的著作还是禁止行销的。但一位道士告诉宋徽宗,他梦见苏轼在玉皇大帝驾前侍奉,得位文曲星——宋徽宗的反应是:赶紧撤销苏轼的罪名,追封加谥!皇家此后重金求购苏东坡诗文,一篇文章给价5万制钱。太监梁师成出价30万购买苏轼在地方上题写的碑文……
苏轼在死后如此有“面子”,本质还是因为才华太出众。皇家虽然重颜面,但也不敢得罪神仙。苏轼当文曲星位列仙班这件事,在所有人心里几乎是注定的,无非早晚而已——因此徽宗一旦听闻,立刻抛开所有矜持,向神仙服软。金康之难,金兵攻入汴州,金人特别索取苏东坡的书画,其声名早播异域,可见一斑。
03
南墙我撞了,故事我没忘
民间也流传着关于苏东坡的不分真假的故事,他和苏小妹的调笑、和黄庭坚的是师友相携、和佛印互打机锋、和小店老板娘共同发明美食……有些故事有历史原型,有些则是纯粹戏说。人们喜欢苏东坡这个“神仙”,故事里他正直、亲民、幽默,有时候还和市井书生那样有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我认为,除却文章、学问的登堂入室以外,这些散落民间不知何来的故事,是历代民众对苏东坡的最高肯定。
苏东坡爱香,众所皆知。坡仙过三峡的时候写诗状山,突然来一句“连山忽似龛”——别人不懂,作为香友你要懂得起,这是东坡想焚香了。晚年流放海南时,他除了到处造井(大雾)、发明美食以外,所喜的是可以就近寻访海南沉香了……弟弟苏辙60大寿,苏轼赠一沉香山子,并作《沉香山子赋》。后世习香者,无有不先读沉香山子赋者。我们对古代海南沉(对,现代人工生产了上百年,不是同一种东西)的描述体系,很大程度上就是由丁谓和苏东坡确定的……
单以事实而论,苏、黄都算是改造古典合香体系的重要人物。他们是文人,也是调香师——或者我们换句话说,虽然宋时已经有了专业的制香匠人,但真正影响合香体系构建的,大多是文人而不是匠人。苏、黄的优势不在于他们对香料属性的熟悉或是手法的精良,而在于他们手里有真正的“文化阐释权”。
都说黄庭坚的深静香好,其实未必就好过同时代所有匠人制的香。但焚香讲究的是意境,单单“黄太史四合”这个名字,已经就超出无名文人或是工匠太多了。谁能比“厌听鸦啄雪,喜看燕穿帘”的黄山谷更懂得“深静”的奥义呢?因此无论如何,后世必传黄方而不是其它,嗅觉上的体验反而是不那么重要。
正如我在文章的开头写过的,所谓香方其实是故事。黄庭坚的四合流传市井,卖的是人们对江西诗祖的意境的模拟和想象;同样的,苏轼的方子里,其实都是东坡先生故事。只不过有的故事人们用语言、文字流传,有的故事则包含在香材里,通过云烟散布。
东坡一生风光过、落魄过、曾经迷茫,却始终豁达。他的一举一动,都被人们变成故事在风中流传。同样的,苏轼的香也是他的故事,是他关于事物和意境的看法。我们记得关于东坡的落在纸上的故事,也不该让那些云烟里的故事飘散在风里——我认为,这是我们今日重做苏方的理由。
04
雪中春信
宋时多有“时令香”,春天有“春消息”,秋日有“野花香”、“桂枝香”。如果没有苏轼,那“雪中春信”也不过是冬春之交一款普通的时令香罢了。可既然是苏轼的方子,也便不再是普通时令。
“雪中春信”是存世的大香方,原方有3种变体,十几种香材。我们试过复刻,味道……有点一言难尽。原方的大复方除了沉、檀、乳之外,有甘松七钱半、零陵七钱半、茴香……现代人的嗅觉恐怕极少有能在这样霸道的组合下“存活”的。
从另一个角度看,苏轼用香所表达的感触,现在的调香师也无法完全去“复刻”。苏轼这一生聪明绝顶、旷世天才,也曾走马兰台,也曾执掌一方;半生风雨,一路左迁。然而他走站坐卧,皆是诗意,一生未曾低头、未曾苟且,始终保持赤子之心。我们未曾见宋时满天星斗,未曾如东坡那般见过两岸潮平,我们所讲述故事和从中品出的滋味,必然和东坡本人是不同的。
有一个好例子,叫做“二苏旧局”,许多人以为那是古方,其实并不是。陈云如《燕居香语》中的“二苏旧局”很惊艳,我的看法,这是意合之外的“再意合”——借了宋人的壳,说自己的故事。至少目前看来,这是当代调香师都要走的路。
“二苏旧局”的做法其实和苏轼自己流传的其它方子去甚远:沉香、檀香、乳香、琥珀,制蜜丸后以茉莉花干浸——显而易见,是以当代嗅觉的“美好”为原则对文人香做了改造。除了代表暖味的琥珀以外,这方子相对于苏方的改动几乎天翻地覆:没有零陵,不要甘松、什么小茴香、槟榔、藿香、当归……一切中草药都不要。只留下的“沉、檀、乳”这个千年以来的经典组合,而它的开创者正是苏轼。
苏轼一生与弟弟苏辙感情最笃,兄弟二人具是年少成名,才华横溢,时人呼“大苏郎”、“小苏郎”。东坡生平所到处,皆要与弟弟写那首号称千古中秋第一佳作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序中就有“兼怀子由”。即便乌台诗案中被关押的时候,苏轼也坚持给弟弟写信,而他离开杭州以后,一生过得最舒适的日子正是“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的密州时期,当时苏辙为官的地点正在附近,兄弟二人可以时常走访,开怀畅饮,嬉笑怒骂~
二苏旧局,说的可是二人对坐焚香,看众鸟高飞,孤云独去?可是二人鱼书往来,尺素中上言加餐食,下言长相忆?又或者是肴核既尽,杯盘狼藉,二人相与枕籍不知东方既白?是青云白鹤,闲坐手谈,坐忘喧嚣?
这个留白,只有自己去猜,这个气味里的故事,就不止属于苏轼了。
说回“雪中春信”,苏轼本身想要表现的无疑是初调的寒凉之后,渐渐升腾围绕的暖意。这方子有诸般变化,但归根结底,是对“冷”、“暖”两个元素有不同的理解。
有的故事里说,苏轼遣人取下了九百朵梅花花心的积雪,来制此香;又有故事说,苏轼为制“雪中春信”耗费七年,反复揣摩香方,调整气调……凡此种种,皆是故事,是人们所“理解”和“阐释”的苏东坡,正如苏轼用香来阐释“雪中春信”这个词语一样。
《雪中春信》·香方
沉、檀相合,气味温润而稳定,这也是是中国古代整个合香体系气味的台基。檀香的甜味轻快,能够迅速在前调被感知,同时带来浅层的“凉”;而龙脑是凉的极致,是深层的凉,二者交错相映,都在在方子里用来表现冬日的严寒和雪,有时调香师用藿香、茴香或者特定产区的沉香来加入更多层次的凉味,但我们未使用。
在有的“雪中春信”方子里,有甘松、零陵、茴香、白芷、槟榔和香附子……真放进去味道可就坑爹了!但我们可以大概理解苏轼的意思,除了文人香所走的“程序”以外,苏轼在作为蜀党领袖,在两朝党争中是真的不如意。得罪王安石的后果,就是御史台从诗文里吹毛求疵,差点把命都交代了。自杭州通判以后,一路贬谪,直到极边……甘松、零陵那种日常理解的“不舒适”,介于“苦”与“臭”之间,当然是一种“清远苦寒”的程式,可对于苏轼,也表示了某种“不如意”。
当然,白芷不同和杉木炭不同,雪中的暖意、冬日的炉火,都是始终存在。张方平、王巩、黄庭坚、苏辙……对苏轼来说,这些人不也一直在么?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哪怕身陷囹圄,朝不保夕,苏轼本人不也一直坚持“法乃恶法”“青苗当废”而未曾稍改么?
无论人情翻覆,世事波澜,有些人一直在,本心也未曾丢失,这是构成“暖”的元素。中后调的时候,海南沉的温润厚实则开始充斥鼻腔,沉稳、坚定而柔美。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而“春”的消息,在这个方子里是丁香与麝(当然,麝调到了微量)。有的变方用到槟榔和豆蔻,这也是极有意思的,“娉娉袅袅三月暮,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尽珠帘总不如”,豆蔻本就是“春”的代名词,而槟榔则有一种“醉花阴”的酒味。而在文人的意象世界里,“豆蔻”这个词还代表了另一种旖旎的“风雅”——不过我们都没用,首先,再风雅的意象它也得先好闻;其次,在我看来苏轼本人的表达习惯也没有那么直白。
丁香代表的那种甜腻,麝香的脂粉味,也是同一种“春天”的气调。春草初生,春林初盛,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些未必都要写出来。苏轼会写“厌从年少追新赏,闲对宫花识旧香”,所谓脂粉,被岁月腌过之后别有滋味;会写“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一扇窗子后面,悠远神思。他还写过“恰似西川杜工部,海棠虽好不吟诗”,海棠无香,然而海棠夜放繁盛可爱代表了整整的美好与生机。“东风袅袅泛崇光,香雾空蒙月转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这是苏轼笔下的春天,清婉而不油腻。
因此我们把雪中春信的尾调,做成了缓缓收束的样子。沉、檀的气味上承中调,稳定温和,二者的不同甜味是第一层次;丁香构成的脂粉则更像是一种“回甜”。
苏轼向往了一生的君臣合和,不就是这样么?又或者,他和苏子由之间的兄弟相和也是如此,相看两不厌,和声益清越。正如檀乳之合是气调上“二苏旧局”的神魂,我们换个角度想,雪中春信,苏东坡所期待的“春消息”除了季节变化,更应当是指朝局、指民生,又或者是指与子由兄弟相聚,与鲁直彻夜长谈的日子,这才是人生的真正的春日啊~
最终我们的线香香方参考了三版古方,并由调香师做出了调整。使用场景和方式不同、香材的发香方式不同,最终得到的意境也会不同。雪中春信,冷暖自知。所有关于苏轼的故事我们都没忘,而我们的故事写在了这支香里,静待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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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苏星河
校对:苏星河
美编:科学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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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门苏星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