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立夏，江南快要进入梅雨季，成都的空气中也开始飘散起麻辣混合花香的溽热感。这时的花，便是黄桷兰，在江浙一带称作白兰花。从小开始，黄桷兰的味道就等于成都春末夏初的时节记忆。幼儿园开始，女孩子右胸前除了要别一条小手绢，还会被妈妈们再别一对黄桷兰。小时我妈妈常年在外地工作，给我胸前别黄桷兰的是外婆，外婆一生颠沛却最有讲究，新中国不兴作薰香，她哪怕买卫生香来点也要家里随时是有香气的。今年3月外婆去世，我刚好出差回家，送到她最后一程，至此我家里就没有老人了。
印象中，成都的黄桷兰都是由穿薄素花衬衫的老婆婆们提竹篮子沿街叫卖的：“黄guo兰、zi子花～”，一声声很悠长，那时的日子也是恹恹的，刚下来的樱桃2块钱可以买一大包。阿婆们要用两条浸过水的素手绢，一条铺在花下面，一条盖在花上面，清晨很早就开始沿街走，以上午的花最水灵新鲜。除了黄桷兰，一般还会搭配串成手链的茉莉和单朵的栀子一起卖，尤以黄桷兰的花型无华，却香气最盛。很长时间里，我都以为那是专属故乡和小姑娘的味道，也有点像我想象中父母辈谈恋爱时的味道，是那种你送我一本《钢铁是怎样炼成的》，我还你一本《红与黑》的恋爱模式，明明有自行车不骑，两人推车走好久，话也没说多少，手更是不敢牵，只闻到黄桷兰在香的那种。
后来才知道，黄桷兰非但不是成都的独有，甚至都不来自中国。其实它原产于印尼的爪哇，是木兰科含笑属的植物。黄桷兰叫来挺朴实的，白兰花有点小文艺，还有个更复杂的名字也好听——缅桂花。此花虽小，香气却颇壮观，明明算是清香，但又一点都不轻，挺奇妙的。我一直想，如果能把黄桷兰的味道定格下来，最妙的应该是隐隐约约留在手上，嗯，是“两人推车走好久，话也没说多少，手更是不敢牵，只闻到黄桷兰在香的那种”。
《深柳读书堂美人图》（局部），可见古典美人对一双素手的要求是极高的
于是开始翻书，古人会用黄桷兰来做护手霜吗？答案似乎是否定的。古人相亲，特别看重女孩子的双手，要它“小、软、柔、嫩、白、滑”，《诗经·卫风·硕人》中就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的句子，意思是说美人的手就像初生的茅芽一样柔嫩纤细。后面还有两句更有名——“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那时候的美人要求好严格，想来我辈大多是靠美瞳啊。要有这样的“柔荑”，古代美人也得借助“护手霜”，那时候称为“手脂”。最早在东晋的《肘后备急方》中有记载：把猪胰中的润滑汁液与药油混合，再加入研磨好的冬瓜、杏仁末，这样制成的白色油膏可以起到滋养、光滑手部皮肤的作用。到了唐代，“手脂”的做法更加讲究，王焘的《外台秘要》32卷中记载“手膏涂手令润泽方”，除了上述材料外，还要再加白芷、芎?、藁本、葳蕤、楝子仁、桃仁、枣肉、陈橘皮、栝蒌子等等，再以好酒挼（rua）猪胰取汁，混合搅拌均匀，再煎熬成膏，以瓷器贮存。到了清代吴清源编撰的《女科切要》，主材料则从猪胰变成了羊胰，还要加羊奶3斤，捣和起来，每天晚上擦脸擦手，“一月之后，手嫩面泽”。可惜诸多记载里，没有人在这些“手脂”中添加过黄桷兰。
不太美好也不太成功的制作过程
我想试试看。当然现代的护手霜不用再去找猪胰子和羊奶了，于是按照配方比例，买了黄桷兰精油和广西横县真空包装的两大袋新鲜黄桷兰花朵，以及各种基础油、蜡若干。可能因为是真空储存的缘故，新鲜黄桷兰花朵取出很快就会氧化，所以都没拍到洁白如玉的画面。取花朵克，加入大量纯净水，小火熬煮收汁20分钟，取纱布滤得花水一小瓶，满室都是黄桷兰香。然后用日本买回来的马油50克，O家的乳木果油50克，白蜂蜡30克，橄榄乳化蜡40克以及黄桷兰精油1ml，混合在一量杯中，隔水轻轻搅动至全部融化。然后将黄桷兰花水倒入融化的油、蜡混合液中，其间一直不停匀速搅拌，不能停也不能累，理想中是这二种液体水乳交融至浓稠乳液状即可。最后成型时，再滴入甘油25克、维生素E15克、抗菌剂10克，以及私心加入了伊丽莎白－雅顿的“逆时空”滋润精华2颗，继续搅拌均匀，然后我用医用针管一点点将它们装入淡绿色的手霜塑胶管中。仔细贴了花卉图纹的宽胶带，想着是有淡淡黄桷兰香味的手霜＋浅绿黄桷兰叶子色的塑胶管＋水彩风格的贴纸＝萌萌的陪伴感，我且叫它“白兰牵”。
我那可怜的“白兰牵”成品
可惜现实不甚美妙，可能因为我搅拌的频率与力量掌握不够好，所以手霜的乳化过程不够充分，以至于霜体内能感受到些微的颗粒感。更失败的在于，实际出来的黄桷兰味道更近似蔫了之后的黄桷兰花香，而且不够隐微，还挺“强壮”的。整个制作过程中唯一的安慰只有突然敲门的顺丰小哥，他递过我的快递，说了句：你们家在干哈呀？这么老香呀！我只能搪塞道：“煮饭！煮饭！”
做完了不甘心地涂在自己手上，哪是“手都不敢牵”的那种啊，简直是恨不得一个巴掌扇过去的那种……郁闷地喃喃道：“哎，果然是因为纯真年代没恋爱过所以体会不到吧？”不明就里的Chaos在旁一边把游戏里的人儿砍得血流成河，一边“安慰”道：“哎，你那时候耍不成朋友，那时候你那么胖，跟个洋芋一样。”洋芋？洋芋！结果做了半天的白兰花手霜，得到的评价是个洋芋啊……
《弈棋仕女图》（局部）中唐代美人的香唇
除了纤纤素手，古代美人也很讲究莹润的樱桃小口。想来这白乐天同志还是很会表白美女的嘛，“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这杨柳不仅纤细而且还有盈盈摇荡的动态感，而樱桃小口除了小巧红润之外，还带着樱桃那半透明又软软的莹润之光，妈呀，好想咬一口！嗯，所以为了这樱桃唇，古典美人要用他们的润唇膏——“口脂”。唐代美人们在蜡里兑上各种名贵香料，灌入竹管里，凝成芬芳的口脂，涂于唇上不仅润唇，更是香语阵阵。所以韦庄有诗云：“朱唇未启，先闻口脂香。”实际上，早在北朝时期，贾思勰的《齐民要术》里就记载了制作口脂的方法，是用牛骨髓或者牛脂作主料，辅以温酒浸泡丁香、藿香后的溶液，再和入熟朱砂。可能那时是游牧民族政权，所以口脂还是用的动物油脂，感觉好腻。到了唐代，口脂的主料变成了蜡，孙思邈的《备急千金要方》中就有制作口脂的方法：将蜡融化后加入紫草，煮到一定火候再加入香料“甲煎”，搅匀后注入竹筒中，冷却后就是一支“好口脂”了。加入“紫草”不仅具有消炎作用，还能令口脂涂上有紫红色的效果，而添入“甲煎”就让这口脂飘香，因为甲煎虽然现在已经很难知其具体的香味，但是从南北朝开始就风靡一时，是一款很奢侈的人工制作的复合型香料。难怪连男人也经不得“诱惑”，要随身携带这口脂润唇呢。唐宋时期的男人爱美一点不逊于女人，涂面润唇属于日常美容项目，阔少爷们如果临时要去见一位美女，下意识的反应都是取水来洗脸洗脖子，然后戴好帽子，涂好润唇膏才能前往。所以为了满足男性的这种爱美需求，唐代还专门发明了裸色润唇膏，还是王焘的《外台秘要》中记载，如果做口脂时单加紫草就得到紫红色的润唇膏，如果再加入黄蜡、紫蜡若干，就成了肉色的润唇膏了。如果你喜欢鲜红色的呢，就再加点朱砂粉，想来可能就跟TomFord的热门色号scarletrouge差不多吧？
制作“桂花吻”的材料
古代高档口脂中必加名贵香料，最简单到丁香、藿香，复杂高级到动用甘松香、艾纳香、苜蓿香、茅香、零陵香、沉香、苏合香、白檀香、麝香等十几味香料混合，其中大多数还是进口香材。所以张生才会把这珍贵又飘散着香气的口脂送给莺莺作礼物吧。以前的文章里也说到过西门庆和潘金莲两人在嘴里将一枚桂花茶香“清口糖”舔来舔去的情节，如果撇去情色的部分，想来这样一个甜蜜蜜的桂花吻落在脸上岂不好？
相对顺利而成功的制作过程
所以我又开始翻书学着做：当时正好桂花季的末尾，清早就到小区花园里采集新鲜桂花，洗净自然晒干，用橄榄油（当年正好去希腊买回鲜榨的橄榄油）浸泡起一小瓶备用。半月后将桂花浸泡油隔纱布滤出50ml，然后加入紫草油7ml，O家葡萄籽油10ml、荷荷巴油8ml，搅拌均匀。再加入O家的乳木果油5克，桂花蜡（桂花与蜂蜡共同蒸制）25克，然后隔水小火不停搅拌至所有油、蜡都融化混合圆满。取出量杯冷却，过程中一直不停地匀速搅拌，另只手忍不住把sergelutens的“八月夜桂花”喷了3下进去，然后就将混合液静置冷却10分钟，即可倒入唇膏管中。很快它就定型为带着淡玫瑰色且飘散桂花香味的润唇膏了。
刚刚灌入的汁液颜色呈深紫红，待冷却定型之后就变成淡玫瑰花色了
没有竹管，买了纯白的最简单的唇膏管，成型后忍不住自己先用一点，嗯，这次还有点成功，又润又淡淡的香，像含了一颗桂花糖。真的好润润润润润，所以要说缺点，就是忍不住地涂抹，很快就用光啦??（抱歉，只能用此处的自恋来挽回手霜的失败了??）
不仅是中国的古典美人，就连日本的艺伎也有将自己的唇印印在信笺上送情人的传统
欧阳炯写：“画屏绣阁三秋雨，香唇腻脸偎人语。语罢欲天明，娇多梦不成。”在即将长时间分别的前一晚，秋雨凄凄，在女孩子的房里，一对恋人相拥相偎地说着心里话。情话说到天亮了也说不完，只闻到美人唇上的阵阵芳香，如同一个甜蜜又不舍的吻落在脑海中。嗯嗯，说真的，在这种时刻，如何那般复杂的香型都不如“冷露无声湿桂花”的那种香气来得缠绵悱恻。但如此这般的“白兰牵”和“桂花吻”好像也只能是牵不到、吻不成，于是美人将鲜艳的唇印印在绫帕上，送给即将远行的人，为他们这段情绪封上一个暗香浮动的口红样的邮戳。
嗯嗯，又是好几个月才更新，真是对不起观众，但是我做的“桂花吻”只剩3支，“白兰牵”又评价不佳～～自己也舍不得，就送1支“桂花吻”出来，留言说说你最难忘的季节香味记忆，最动人的那位，就把“桂花吻”送给你??
ps：如果有“勇者”愿意尝试“白兰牵”的也可以给我留言（在写这句话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好没有底气，哈哈哈～～）
好啦，havefu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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