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根线,绕过指间是思念。三闾苍茫的山水间,是谁在迎风吟唱。楚辞声声,温暖了山野寂寥的时光。一块帛,揉进针尖是梦想。五月端午的龙舟上,是谁在搏浪楫桨。人影绰绰,寻找那漂泊千年的儿郎。
屈原庙前的橘子黄了,读书洞里的兰花开了。照面井里水波荡漾,那一张张美丽的面庞,在波痕中漾出了皱纹。绣娘的秀发,在乐平里的冬雪里染上了霜,绽放出圣洁的光。
三闾刺绣,是屈原故里传承千年的非遗瑰宝,一幅幅古老的绣品无声地诉说着一代代绣娘和峡江、大山的故事。
秭归县文联主席周凌云,一位行走于乡村的峡江汉子,在屈原故里——秭归这片热土上,寻访历史、记录历史,用最质朴的文字揭开了渐渐尘封的岁月的往事。三闾绣花(节选)周凌云
吃完午饭,在四周转悠时,看见一个农妇坐在门前,正在鞋垫上绣花,我凑近一瞧,哎呀,正在绣兰草兰花,青青的叶,白白的花,素朴又高雅,喜欢极了。她绣完后,我买了过来。我终于有了兰,我要好好收藏。她从房间拿出一些,我又挑了几双鞋垫,买了,绣有桃花的,桅子花的,还有鸟栖枝头的。
我把这些鞋垫拿给徐贪德的女人看,她不以为然,甚至不屑一顾,淡漠地说,这太普通,乐平里的女子人人会,只看哪家绣得好,声名儿大。她说,向富昌的女人手上功夫好,最会绣“灯笼花”、“端阳花”、“凤凰戏牡丹”,梅兰竹菊都会绣,什么花在她手里,都鲜艳、馨香,花花朵朵,穿针引线后,有的开放,有的含苞。把山上的花朵搬到布上,比花还像花,更让人爱。躺在床上的郝大秀,最会绣“狮子滚绣球”、“三十二人娶亲”、“天王抱孩子”、“鲤鱼跳龙门”、“双龙戏珠”、“金盆栽花”、“吉祥如意”、“福禄寿喜”。她的绣品是专讨人喜欢的,讨吉利的。五十多岁病了,就躺在床上了,无事可做,便精心琢磨怎样绣花绣朵儿,真的,她绣的和别人不一样了,一针下去,布的正面和反面一个样儿,看不到线头子,这是高手,人尖子。有的人正面绣得好,反面不行。她的绣品吃香,别人愿意要。想到一个病人,日子艰难,大家都愿掏钱买,送人,或者作陪嫁,而且她的绣品给人祝福,送人,别人心里甜甜美美。“金盆栽花”送人,有意义,比喻生女儿,“双龙戏珠”送人,则喻生儿子。绣这两样,都特别喜欢。郝大秀没有法子,整天躺在床上的人,只能靠灵巧的双手了,她不在村里绣成第一名,不绣成有价值的花草、树木、动物和人物,就不会有人要。有些事情的成功,是逼出来的。成功,需要背水一战。我问徐贪德的女人黄氏:您会绣吗?黄氏捡出自己绣的香包,给我看。香包像粽子一样,有棱有角,五色缤纷,里面包有白芷、川芎、苓草、桃香草、甘松、雄黄这些中草药,老人佩的绣上梅花、菊花、寿桃、荷花、娃娃骑鱼、小孩抱公鸡,小娃子们身上佩的,多绣五蠹,黄氏的绣品也很精细,她给自己绣的一件围裙,感到骄傲,绣的是“灵牛耕地”。一头牛埋头耕地,农民正抚着犁、挥着鞭。描绘的是乐平里灵性的牛,不用撇绳,十分卖力和乖巧,懂农民的心思。“灵牛耕地”是黄氏编的一出小戏曲儿,表演获奖后,回来便绣了这个围裙。虽然六十多岁了,还是个活跃分子,是个唱歌跳舞的角儿,舞台上忙得快活,声音特别尖细。她亮了亮几下嗓子,就唱起来了:······
三月里来是阳春
缎子荷包绣麒麟
绣一条鲤鱼跳龙门
······
乐平里女人是绣花的天才。有的绣仙人脚踏祥云,有的绣麒麟回首望月,有的绣龙凤升天,有的绣神话人物、奇禽怪兽,也有的绣花鸟鱼虫、山水林木。物象之间韵律流动,相互呼应,浑然天成。
乐平里也曾叫“三闾”,“三闾”作为地名,也叫过很长时间,现在人们还这样叫,“乐平里”与“三闾”是划上等号的。“乐平里”是纪念一个人,“三闾”同样是纪念一个人。绣花虽在当地是家常便饭,但是美丽的东西传播后,声名儿就越积越厚,三闾刺绣就闻名遐迩了,这真是半天云里吹喇叭呢。三闾刺绣是千古相传的,村里只要有女儿家在,就会有手艺传下来,她们会素绣,也会彩绣。素绣就是在绣品上绣线条、轮廓,彩绣不同,丝线缤纷,鲜艳夺目,不论是素绣还是彩绣,都能在素底平纹的布上,编织经纬,细密挑花,开出灿烂的花,结出丰硕的果。农家里,手帕、围裙、肚兜、披风、枕巾、帐沿、床沿、床罩、袜底、鞋垫、荷包、被面,可以绣小花小朵,也还可以在屏风、壁挂上绣大山大河,只要是布,都能变成锦绣,就是做新衣,为让衣裤耐穿,也在易磨损的袖口、裤脚上叠成双层,来来回回绣上十字双针,也好看。背孩子的攀攀带子上,也能绣出蓝天、祥云、沟壑、树木和万千的鸟雀。爱美总是人的天性。这些女子,有化腐朽为神奇的手段呢。
三闾刺绣,传统的绣法是“锁绣”和“针线绣”,“齐针”是基本针法,根据不同绣品质地,交替使用“垫针法”、“铺针法”、“游针法”、“关针法”、“润针法”、“堆针法”、“凸针绣”、“双面绣”,不同针法,绘不同图景。我惊叹,女儿家不用笔墨描模,也不用对图勾勾画画,只用针只用线,针线走到哪里,哪里就生动,树会长起来,风会刮起来,鸟雀会飞起来,一针一线,针就是女儿的笔,线就是女儿的墨呢。画家也没有这般灵动。我感叹,艺术是深深根扎于民间的。高手在民间。美也在民间。看到一些美艳的三闾刺绣,激发了我收藏民间艺术品的热情,真想全买过来,好好品赏,但是有人不愿卖,有的绣了,给哪家生了孩子送“祝米”,有的是预备给女儿作嫁妆呢。在乡间,曾经送一件绣品是厚礼。时间总是在转动,它改变一切,村子也时时在变化之中,村庄的容貌、风俗、人情,也是一样。女孩子长大一个,走一个,三闾刺绣也难以传承了。有些东西,不是说很好就一定能够流传。经济的浪潮把村里人都推到城里,乡村里那几件美好事情,也只能停顿下来。
买的几件三闾刺绣,我感到欣喜,乐平里的三闾绣花,还鲜活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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